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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方二十的殷阿妹虽自小没有母亲相伴，但阿爸却已尽全力对她呵护有加。时钟调回十年前，阿爸也绝对是长桃镇中样貌能拿得出手的男人之一。阿妹的记忆里总是阿爸与其他女性背道而驰的身影，——他既不主动接受任何向他示好的橄榄枝，也不回应给他做媒的任何人。就连姑婆前几年跟阿妹提及让她劝劝父亲再婚，他听后都只是苦笑下，交代阿妹以后别再操心他的这件事情。再问便说不为啥，现在的日子很好。阿妹知道，这些年父亲为了照顾她做出的牺牲是自己这辈子也还不上的了。

儿时的梦里，阿妹总会在看到回家的阿妈即将踏进门槛时醒来。不论自己梦过多少次，那个曲线窈窕的人永远看不清脸。那会儿的她会哭着扎进阿爸的怀里，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脏在耳畔回响，他那粗糙厚实的大手会捋着自己的后背，最后轻轻拍拍她的脑后，声音微弱地说等她长大就能看到阿妈了。现在再去想这段经历，仿若隔着比十万八千里还要远的距离。是的，阿妹早就知道了，阿妈就像个抓不到的影子，只能活在她的梦里。

阿妹的所有回忆里，阿爸都不苟言笑。他的沉默使自己像一块石头，静静地存在，不妨碍任何人。但，他有他的底线。一旦有人触碰，那块石头便会瞬间进入迸发岩浆的状态，她见过……包括姑婆在内的任何人——只要谁敢当着阿妹的面提及阿妈，无论好坏，他周身发散的怒火和眼神就足以杀死对方，如果谁再敢多说一句，哪怕是小孩子，他轻则拿起什么摔什么，重则挥拳砸在墙上，血印子就那么贴在对方的眼睛里，你再管不住嘴，信不信下一拳就在你脸上？说到底，阿妈也不是谁的谁，何必呢？像是隐入尘烟，关于那个曾经迷倒长桃镇众多青年的巧玉，也从各家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里慢慢被人遗忘了。但阿妹知道，阿爸和她一样，心底藏着一个等待的秘密。但他们二人谁也不说。

如今看来，阿妈离家后确实并没有音讯全无啊。阿妹在她有限的言语中将过去这十几年的碎片努力拼接起来：

离开长桃镇——福建——广东，这一床的铅字是她的母亲的足迹，那个酷似邓丽君的、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阿妈，长期的缺席，似乎她又没有真正离开过。对于两人的离婚到底是错是对，阿妹不知道。她的大脑此刻充满着两个形象的对峙，一方是照片上那个光彩熠熠的阿妈，另一方则是这几年被病痛折磨的衰弱的阿爸；两个声音在空中打了起来，一边是声线清丽的《甜蜜蜜》，另一边则是最后见到阿爸那天早上，他说，天冷了，多穿件外衣。人形和声音在切换中从地面盘旋上升，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彼此交融，色调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会儿又金光灿灿，阿妹看到巨大的漩涡里，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也随之被裹了进去，有人喊，阿妹，来——；阿爸——阿妈——

靠床睡着了阿妹睫毛闪动，又有两行泪顺着面颊轻轻滑下，无声地滴落在也已沾湿的胸前。

（待续…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