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郑重声明:文章系原创首发,文责自负,本文参与“书香澜梦”第114期“夜”专题活动。】
十年前,我还是个25岁的小姑娘的时候,第一次与公司同事过平安夜。那本该是一个小年轻的愉快的平安夜,却差点成了我的噩梦。
那天,下班时间到,我和同事们一起去川湘馆聚餐。 吃完饭又一起去红猫KTV 唱歌。大街上,到处都播放着圣诞歌曲,每隔不到50米,就能碰到摆满各种圣诞礼物的铺子,还有店家在发圣诞帽子。我们一群吃饱喝足有些醉醺醺的年轻人手舞足蹈地哼唱着圣诞歌,心情无比舒畅。
在KTV,我和同事们有人唱歌,有人伴舞,有人聊天,没有人霸麦,也没有人扭捏着不肯唱歌,气氛很好。桌上开了很多瓶啤酒,大家喝得很开心,唱得很嗨。然后,门开了,进来几个男人。
我当时正在唱歌,没有注意到是谁。唱完回到座位,同事雯雯说是其他部门的同事,他们在隔壁包厢唱歌,知道我们在这边就过来一起玩。
“萱萱,你歌唱得真好啊!” 有人叫我,那个人坐到了我身边,是材料质量部的老大洪总。我浑身不自在起来,如坐针毡。
因为一个材料供应商的赔偿问题,我和这位洪总认识了,之前只是和质量部的具体负责人共事,我甚至没见过洪总。那天会议开完送走供应商,洪总拍拍我的肩说:“小姑娘不错嘛,我们谈了好几轮都没谈拢,你来一个小时就把事情搞定了,厉害哦!” 他向我举起大拇指。
我说:“谢谢!” 我真的以为自己做得不错,看到的也是他赞许的目光。
“我要跟你们朱总好好表扬一下你!” 他说的朱总是我的直属领导。
没过多久,我们要开发新的供应商,需要得到洪总的会签。负责人小卫说洪总不给签。我问为什么,他说:“我跟他说不清楚,要不你自己去找他解释吧!”
一个其他部门的小喽罗直接去找他们部门的总监,我总觉得这不太妥当。可是小卫拖着不给我洪总的签字,也不说什么原因,供方开发进行不下去,我很着急。这样的小事总不能麻烦我的领导。
我纠结了几次,觉得洪总对我的印象不错,便鼓起勇气去找他当面解释。我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,拿到了洪总的签名。他说:“哎,小卫没解释清楚呀,害得你还亲自跑一趟!”
我很高兴能这么快得到洪总的签名同意,但是不知道小卫为什么这么不配合,以为他是对这家新供方有意见,又或者是故意跟我过不去。
这一点似乎很快就得到了证明。我要与供应商签合同,质量协议部分需要洪总签字。协议给了小卫两周了,还没有签过来。问他总是说洪总没空。那天我说我等不及了,小卫让我自己找洪总。我一边在心里埋怨小卫,一边联系洪总。
洪总说:“我十分钟后要开会,你现在拿过来,我给你签吧。”
我去小卫的办公室拿了放在他那里的质量协议,再去洪总所说的会议室找他签字。洪总很和蔼地看着我微笑,说:“小卫怎么了这是,又让你亲自跑过来。”
在等他签字的时候,小卫也拿着笔记本进了那间会议室。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。我并不理解,也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自己问心无愧。
洪总很快签完字,对我说:“以后有什么急事不用问,直接来找我就行。”
我想,洪总很平易近人,为什么小卫就搞不定他呢?我天真地以为是小卫工作能力不够,或者是真的对我有什么偏见,但不管怎么样,我相信问题不在我身上。
我见到洪总,会热情地向他问好。后来有一天,中午我们在食堂见过。晚上,我突然收到洪总的微信:“你今天很漂亮,很有气质,淡黄色的裙子和你很配。”
我很紧张,这是什么情况?但我还要与他合作,不要把他想坏了吧,便礼貌地回复:“谢谢!”
他问我来公司多久了,工作还适应不,老家是哪里的,还适应这个城市的生活么。
我不知道他问我的意图是什么,他虽然不是我的直属领导,但总还算是领导,我一个小员工似乎不太好不理睬他。
我礼貌地回答,像在接受一场没有明确目的的面试。
过了几天,洪总又发信息对我说:“你穿红色衣服也很好看哪,一群灰不溜秋的人里,好耀眼。”
我承认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,心惊肉跳,浑身不自在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遭遇什么?可是我能做什么?那时候的我,什么都不懂。只知道我要保持最基本的礼貌,便还是回复他:“谢谢!”
又过了几天,我们员工换宿舍,一大群人都在宿舍区搬家。洪总给我发信息,问我在哪里。我老实交代说在搬家。
他说:“你一个女孩子搬家会不会很辛苦?要不要帮忙?”
我说:“不用,谢谢。”
他又问:“你从几号楼搬到几号楼?”
我觉得这有些过分,撒谎说:“我们搬完了!”
他说:“那好,好好休息,晚安。”
我看着那条信息,心里突然感到害怕。我想当然地以为,在他那样的年龄和职位,应该是有家室的。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?
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也不觉得这样的事可以拿出去跟谁讲。我开始期待不要再和洪总有任何业务往来。我想起小卫,难道他知道什么,故意的吗?
我没有再回复洪总。
后来再有需要洪总签字的时候,我宁愿把工作拖延,也不敢再自己去直接找他。朱总问进度的时候,我只能说,是自己忘了去跟进。朱总对我的变化感到不解,但他很精明:“为什么总是忘了跟进质量部那边?”
我无话可说,只能沉默。我很委屈,害怕绩效被评差了。但是,我更害怕洪总。
我不去找洪总,他也会来我们办公室。虽然业务上我们和质量部有很多需要协作的部分,我还是会觉得他是故意的。只要洪总出现在我们办公室,我就离开办公室“逃”去厕所。
逃避总不是办法,现在洪总就出现在我身边。
他说:“最近看来小卫和你配合得不错嘛。”
我知道他的潜台词,说:“嗯。”
我找借口离开那个位置,去唱歌。唱完一首,洪总站到我旁边,拉着我的手臂不让我下去,说:“来来来,跟我一起唱这首歌。”
是莫文蔚和张洪量的《广岛之恋》,我看着屏幕,喉咙口感觉有东西堵着。
同事们起哄:“哦哦,情歌对唱!”“哇哦,萱萱!萱萱!” “洪总!洪总!” 我想他们不是故意的。
同事之间有时候会搞这种恶作剧。如果他们知道我和洪总之间有过的对话,也许就不会有人这样起哄了。
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撂下话筒回座位,我想有那么多人,洪总也不会做什么的。
可是我想错了。他在一步步靠近我。我看着前面的大屏幕不敢转脸,好像一转脸就能看到全屋子的人都在看我,还有身边这个男人似的。
包厢里灯光昏暗,不知道有没有同事注意到,我一直在往左挪,洪总一直在跟着我往左靠,他的肩碰着我的肩。
我心里一阵恶心,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弥漫的烟酒味,还是因为他这个人,这个看起来要比我大一个年轮的人。
在我们终于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,他的手环过来搭上了我的左肩,即便是隔着毛衣,我也能感觉那种异样。
我很快回到座位,一个更黑暗的地方。为什么去那么黑暗的地方?我也不知道。明明不是我的错,我却觉得是自己哪里出了什么问题,让自己不敢见人。
我看着包厢的门口,希望有个大神能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从这里带走,又想着我要怎样从这里逃出去。可是如果逃出去,在没有同事的地方,会不会又有一双手等着我?我害怕。
胃里翻江倒海,我冲去了厕所。在厕所里徘徊了好些时候,觉得“占坑”太久不太好,还是出来,但我还没想好怎样回包厢,或者要不要拿了包就走。
我想相信,洪总不是因为我而出来的。他朝着我这边走,好像很意外似的对我说:“萱萱,你在这里呀!”
我低着头,看着墙侧身走过,不敢看他。
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的手,我要挣脱开,他却紧接抓着不放。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腰,只听他说:“你不是想要人肯定你吗?别装了,你要是没意思也不会几次来找我吧?”
我语噎,挣扎着要逃开。
“说吧,你想要什么?我不会亏待你的。” 他凑到我的耳朵旁。
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狠狠推开他,向包厢跑去。我不知道跑去以后要做什么,但我得离开他,到人更多的地方去。
在包厢门口,碰到了朱总。他刚才有事没有和我们一起来,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。
“怎么啦?慌慌张张的。”
我说不出话来,只是摇了摇头。
朱总给我开门,让我进包厢,自己却在门口站着没进来。
我在座位里,看着门口,想着朱总能不能把入口挡住,别让那恶心的人进来。
可是洪总很快进来了。他在门口和朱总说了几句话,然后就进来了。
我想着身边有个人的话,也许会安全些,便开始寻找雯雯。
她在角落里挥舞着荧光棒,屏幕前两个男人在唱歌。我不能确定那里是否安全,但似乎总比我一个人好。我蹭到她身边去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,洪总也站到了屏幕前,他离我很近,一边唱着一边向我前面挪。
我已经在墙角,想拉雯雯走。她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,继续附和着唱歌。
我左右为难的时候,朱总出现在了我旁边,他用不大的声音对我和雯雯说:“你们两个先回去吧,路上小心点。” 然后他拉着洪总唱歌。
我拉着雯雯飞快地离开了红猫KTV。
雯雯说:“出了什么事吗?”
我没有回答她,只说:“我们打的吧。”
我不知道要不要对朱总表示感谢,说了好像承认发生了什么。我不想承认,可是我确实很感谢他。
是朱总给我发了信息:“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,尽管说。”
我只是回答:“谢谢。”
那夜,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。
那之前看到别人遇到类似的事,会觉得她怎么那么弱,不懂得自我保护,一定是她手下留情。发生到自己身上,才知道,这种事情真的没有想的那么简单。
风暴中心,只有我自己一个人,我什么都不清楚,不知道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的,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,我又如何把这样的事说给第三者听?
我们总还是想求全,总还是不想把别人想得那么坏,总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。
甚至,我觉得耻于开口。明明不是我的错,明明我应该勇敢地举报他,明明有人说会提供帮助了,我还是什么都不敢做。
那时候的我,并不相信即使将真相公布于众,那个人受到的惩罚会比我将受到的莫名的伤害更多。
好在,洪总很快离开了公司。
如果不是朱总出手相救,我不知道自己会继续遭遇些什么,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。
十年后,再回看当年那个弱小无知的自己,多想告诉她,她可以勇敢一点而不用考虑那么多别人的目光的。想告诉她,这个社会里,有洪总那样的渣滓,也有朱总那样正直的人。也想告诉她,因为有更多比她遭遇更不幸的人选择了更勇敢,而改变了一些制度,以及整个社会的态度。
不过,我还是想抱抱她,当时的她虽然不够勇敢,却也并无必要因此而过于苛责自己。